石涛说“笔墨当随时代”,意思是艺术应该与时俱进。确实,每个时代的画家,都面临着不同的使命。说到中国山水画,20世纪的主流,是借助写实主义回复师造化传统,扭转晚清民初八股山水的空泛无物。新时期的主流,是借助西方重视主观内心的现代艺术复兴中国山水画的精神性传统,摆脱写实思维的局限。这一期的画家,从“40后”到“80后”,涌现出不少名家与新秀,共同的特点是:以不同方式开拓了山水画的精神领域,丰富了体现新鲜视觉经验的艺术语言方式。韩昊便是“80后”山水画家的新秀之一。
出生在白山黑水间的韩昊,从本科到博士生,先后求学于北京的中央美院与艺术研究院。师从重视山水画精神性并各有建树的贾又福、姚鸣京和卢禹舜。他闲静少言,敏学深思,不仅打下了转化性临摹和创作性写生的良好基础,而且努力学习理论,深入思考,在古今中西的联系比较中总结艺术创新的经验。他的早期作品,一类是创作性写生,如《门家河印象》,一类是禅意山水,如《夕阳晚照坐忘》,画的都很好,不过尚有师承痕迹。从2010年开始,他在创作生趣而兼诗意山水的同时,画起了生面别开的《桃园仙梦》。
此后,《桃源仙梦》成了韩昊山水画持续的主题,尽管有时叫《桃源行》,有时叫《和谐家园》,有时叫《云水人家》,有时叫《山水入梦》,可是从情境的构筑来看,并无不同,不妨称之为《桃源仙梦》系列(以下简称《仙梦》)。桃源图是传统题材,历代持续不断,源于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,画家各有阐释,或借以表现对现实的疏离,或用来寄托理想的境界。韩昊的《仙梦》,名义是世外桃源,实际是心中梦境,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精神家园,然而,在艺术风格的视觉呈现上,却增添了古人所无的审美经验。
他的《仙梦》,画的不是实有景观,而是充满童趣的梦境。梦中的桃源景象,如真如幻,似乎不在一个时空,而是“步移景换”中的衔接与映带,从中可见远离尘世的山峦郊野、花树祥云、芳草鲜美、落英缤纷、木屋板桥、莲池花灯。不同场景的切换与衔接,靠的是云中的花雨飘舞、群鸟飞翔;地面的长廊逶迤,鸟栖花放;水中的木船容与,荷灯闪烁。无忧无虑的剧中官人,有坐有立;自由自在的灵猴仙鹿,时隐时现。而远山近水,花树鸟兽,都沐浴在祥和的光照之下。
山水画的精神性表现,离不开诗意盎然的意境创造,而意境的创造,需要“境与性会”,情景结合。恰恰在景与情上,《仙梦》与古代的桃源图拉开了距离,尽管仍是讴歌精神家园的超然世外与和谐安宁,但景是用童心童趣编织的天真烂漫的桃源仙梦,情是内心的欢喜、愉悦,是神与物游的自在,是不乏幽默感的快乐。很有点像亨利·卢梭的笔下的梦幻世界,充满心灵的自由。也有点像夏加尔画中梦幻与象征,流露着内在诗意的力量,然而具有中国味。
韩昊的《仙梦》,继承了黄宾虹所称的“夺造化”传统,创造了一个奇思异想的艺术世界,不但充满诗意地表现了梦中的天真,还体现了微妙的哲思,尽管比较隐约,但形象大于思想,细心者不难概见。古代的桃源图,大多植根于老庄哲学的超脱玄远,韩昊此图自称“仙梦”可见不乏道家思想的渊源,但人物一律是戏剧中戴官帽的儒士,水上总是浮着佛家的莲花灯。正是在儒道释合一智慧之光的照耀下,木欣欣以向荣,泉涓涓而始流,民胞物与,人与动植物和谐相处,浸透了天人合一的精神,寄托了生态文明的愿景。
山水的精神性,以空间为存在形式,以图式、笔墨为展现手段。山水画的空间、图式与笔墨,既有体现艺术规律的一面,需要传承,又不能不适应审美领域的扩大和视觉经验的丰富,而有所创新。20世纪以来,中国山水画的空间,主流是写实的三维空间;西方现代绘画的空间,不乏多元空间的机械组合;古代山水画的空间,则是以“游观”为前提的“三远”空间与书法平面空间的结合。韩昊则力求以复兴“游观”空间为纽带,用古代人物画多空间连续重复的方式,借鉴西方艺术,以多元空间的有机组合突破写实空间,强化《仙梦》的精神性。
可以看到,韩昊画中的多元空间,是平面上的穿插映带,不太描绘纵深感,带有一定的装饰性。如此的空间,以及空间中提炼物象的符号,构成了其山水画图式。古代的山水画,开始讲“图真”,至明清发展为“不似之似”,以半抽象的提炼演化成共性化的程式,程式的个性化是为图式,后来图式定型了,个性全靠笔墨。新时期山水画的突出变化,是以图式个性突破明清以来文人画传统笔墨个性。在这一方面,韩昊的表现像他的师辈贾又福、姚鸣京、卢禹舜一样突出。
图式的突破,根本是师造化。生活工作在北方的韩昊,却喜爱南方山水的温润灵秀,水秀山明,曲径通幽,云日散朗。他不仅经常到南方写生,而且以桂林、云南、贵州,海南作为的写生基地。他的山水图式,根本上来自写生感受的符号化提炼,也与解构重组文人画程式因素有关,还善于从汉砖、木雕、剪纸等民间艺术中吸取简练装饰夸张的因素,因此天真稚拙,无法而法,个性鲜明。在解构重组古代山水画笔墨方面,龚贤的积墨、石涛的泼墨、破墨,显然是他关注的重点。
值得注意的是,韩昊笔墨上训练有素,却也非常重视色彩。笔墨虽然是中国画语言的核心,但既要适应图式个性的需要,又要表现内省心灵对外界多姿多彩的感悟,在笔墨与色彩的结合中,还可以更多发挥色彩的表现力,清代没骨花卉画家恽寿平追求的“色光态韵”就有可能更好地实现。韩昊的《仙梦》,在语言方式上的特点,便运用水墨构成与色彩构成,营造浓重的大笔湿墨与瑰丽朦胧色彩的结合。他以笔墨为筋骨,以色彩显态韵。
《仙梦》之作,无论横卷,还是竖幅,都由若干水墨山峦构成空间中的主体,山峦间的良田美池和花树廊桥与人物鸟兽,则处于大面积的不同色调中。他运用墨与色的强烈对比,以积色、漬色、撞色和晕染的方法,营造整体上或橙黄、或淡紫、或青翠、或嫩绿、或粉红的统调。在同一色调中,又以补色对比、冷暖对比和纯度对比,强化视觉感受,发挥色与光的作用,造成《仙梦》环境的夕阳、清晨、月夜、晚霞的不同之美。
20世纪以来,光与色的感知成了前古所无的普遍经验,山水画对西画光元素的引进,增加了身临其境的真实感,呈现了心灵之光的映射,丰富了山水画意境美的表现。韩昊对此进行了专门研究,研究黄宾虹的夜光,研究李可染的逆光,还研究田黎明的光斑,他自己不但发挥了用色,也重视了光的表现,往往通过对黑与白的对比、色彩间的对比与过渡,在色墨的巧妙结合中,表现一定的光感,在云树花光中,营光影的氛围,追求光影浮动,神光离合。如果说他的色是主观浪漫的色,那么他的光是一种既虚灵神秘又绚烂静谧的心灵之光。
艺术家站在美术史的高度上,就不会陷于时代的局限,立足于当下的时代精神与视觉经验,就会有自觉的取舍标准。韩昊作为“80后”画家,不为写实所困,却重视了写实中的现代视觉经验;不为古代程式所束,却拿来了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提炼方式;不为西方现代所惑,却吸收了西方现代艺术对精神性的张扬和对艺术形式的拓展。他如此年轻就已有了自己艺术精神体貌,目前又进一步在研习中国书法篆刻中进取。相信他通过书法篆刻,会进一步理解民族空间艺术中的时间性,中国抽象表现中生命意识与“一阴一阳之谓道”的宇宙意识,他的艺术肯定还会有新的飞跃。
2016.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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